各民族有关马的节日很多。蒙古族有赛马，四川省有跑马，而湘西土家人亦有跳马。土家跳马是阖族连寨节日性歌舞盛会，时间定为农历正月第一个马日。笔者有幸在古丈县古阳镇热溪村亲历了一次难以忘却的跳马狂欢之夜。

傍晚，附近山寨鼓锣声隐隐传来。主人说，这是客家人和苗家人邀约组织龙灯、狮灯、武术队前来贺马。此时，土家跳马队闻声出发，在村头土地坪与客队汇合，于鞭炮的滚滚浓烟中，龙腾、狮舞、马跳、人欢，我立即摄下这不可多得的民族大团结画卷。头戴凤冠身披八幅罗裙的梯玛，骑着高头大马，手舞司刀，无比威严。后面紧跟的是旗队、马队、炮仗队和文艺表演队。队伍中突然出现一乘敞篷大轿，上坐一老爷，四个小鬼抬着，有万民伞护卫。主人说，那是用篾、纸所扎制的，并非真吏。当然，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十二匹骏马。它们实为地道的土特产：纱篓作头，挑篮作身，枇杷叶作耳，棕叶作尾，被单作皮，稍加彩绘，如同真马。十二名彪悍的勇士，“骑”着战马，手举篾刀，扬鞭催马，威风凛凛。每匹马后有一手持棕扇的赶马人，马前有一旗手开道。土号呜呜，杀声阵阵，旌旗飘飘，似可依稀窥探到土家先民迁徙和征战的缥缈图景。

队伍来到河滩，一番虔诚的祭祀仪式结束后，夜幕渐沉，篝火四起，这时开始进行操旗和调年表演。操旗即旗手列队操练，别有一番韵味。调年即跳社巴舞，男女扭腰旋转，互表爱慕之情。此时，夜已更深，于短暂的寂静后，一大群山鬼扮着各式各样的角色从四面八方呐喊着涌来。主人见我惊恐，忙解释道：“稀可乐表演开始了，表明山鬼子也来参加跳马盛会。”这莫非与屈原笔下的山鬼有着某种联系？我正寻思着，只见山鬼来至河滩，自居一隅，分头表演，配合默契。这里有打粑粑的，有驾“牛”耕田的，有谈情说爱吹木叶的，更有打九子鞭、算命、送春、玩鸟、钓鱼、捞虾的。我从未见过如此原始古朴的民间技艺大汇串。那调皮的钓鱼汉，向人群频频抛饵，猛然抓住一个年轻妹子，声称钓到了一条大鲤鱼，而那妹子并不生气，惹得大家捧腹大笑。那捞虾女手舞足蹈，有的后生不知不觉竟成了它兜中之物。不知什么时候粑粑打成器了，圆圆糍粑猛然抛向围观的群众，大家纷纷抢接这吉祥之物，嬉笑声、打闹声响成一片，真是可喜可乐也。

“压台戏还在后头呢！”主人的话刚说完，只闻山寨雄鸡啼鸣报晓，预示马日来临。铁炮三响，全副武装的马队在河对岸列成军阵，跃跃欲试，两路油香熊熊燃烧，为马铺道。三联铁炮又响了！在锣鼓鞭炮声中，各路旗手引着马队，以跳代跑，浩浩荡荡向河里冲来，一个个跃入刺骨的河水中，杀气腾腾，浪花四溅。马队来到场内，在锣鼓点子的指挥下，骑士大显身手，以粗犷的马步，多变的阵容，优美的造型，矫健的舞姿，表现紧张的操练和激烈的战斗场面。时而马场闲步，时而相互嬉戏，时而冲锋陷阵，时而万马奔腾，显示出土家人抗倭保疆所向披靡的英雄气概，将活动推向高潮。尽兴表演完毕，大家将马骨架烧掉，如数献给土地神。一波未平，一波再起，河滩边上，审老爷又开始了。众人找一借口，将这糊涂贪官、瘟神焚毁成灰。我蓦然醒悟：外御强敌，内惩贪官，不正是一个国家和民族兴旺发达的奥妙所在么！我全然沉迷在神圣而静穆的跳马狂热之中。

作者简介：伍秉纯，苗族，长期从事民族民俗文化研究，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古丈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专家，湖南省非遗项目《古丈茶俗》传承人。二OO一年，编导的《土司擂茶》获全国首届茶道茶艺大奖赛优胜奖。湖南省文艺家协会和省民族研究会会员。